山水听风

BGM：有人共鸣-林奕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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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


郑锐彬认识了一个法国姑娘。

那是他手头上这部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。郑锐彬饰演的男主人公站在沙滩边缘，面朝着朝阳升起的大海。

姑娘偷偷凑过来，用手机上的翻译器对他说，你非常悲伤，为什么。

郑锐彬笑，他经常在外景见到这个深金色头发的姑娘，倒也不觉得她唐突。

他开口用英语回复姑娘，是男主人公在难过，不是我。

不，姑娘摇摇头。

她张了张口又停住，似乎在思索如何表达。

男主人公是绝望、茫然的平静。怀念与悲伤是你的，那滴眼泪是你的。











2



他的经纪人是不同意他接下这个剧本的，处于上升期的艺人花费大量精力去演一部不知所云的文艺片，委实是浪费时间。

但郑锐彬还是接了。

背景是一个俗套的爱情故事。望族小姐和她的执事相爱但为人所不容，满腔热烈的小姐毅然与执事私奔，四处流浪，最后来到了法国的这座临海小镇。

但好景不长。

执事始终如一地待小姐好，小姐却渐渐受不了奔波劳碌精打细算的生活。终于有一天，小姐趁执事出门的时候拨通了母亲的电话。

她想要回到原来的生活。

临走前，小姐望着执事说，她想要出去一趟。

执事正在做饭，他没有回头地答了一句，我等你回来。

而电影主要讲述了小姐离开后，执事一个人的生活。

执事似乎同往常一样，又变了一些。他不再早起去邻近的农场取两罐新鲜的羊奶，而是泡上一壶冒着热气的红茶。他也不再步履急切地跑去买小姐爱吃的甜品，却开始为每日的报纸奔波。

日子慢慢过去，执事甚至结交了定居在小镇以来的第一个朋友，一个刚满十九岁的白人男孩。

小姐走后的第三百四十二天，执事第一次被白人男孩拉进了他常去的酒吧，热情的新朋友灌得他有些醉。男孩半夜扶着执事送他回家，干脆宿在执事家里。

天未亮，执事倏然睁开了眼睛。他眼里的迷茫还未散去，执事看着身旁睡着的友人，轻手轻脚的下了床，无奈地笑着穿衣出门。

他在凉风中裹紧了衣服，敲开农场的门。

农场主看见执事就大笑，你都好久没来啦！我还以为你搬走了！怎么样，还是要两罐羊奶么？

执事周身一震，他嘴唇抖了抖。农场主的两罐羊奶已经递到面前，执事退了半步似乎想要拒绝，终究还是接过了罐子。









3




郑锐彬和姑娘坐在星空下的礁石上。

他还没脱下戏服，姑娘说这么同他谈话会更舒服一些。

执事自小就被作为家族侍从培养，无论他如何绅士有礼才华横溢，他都无法独立存在，郑锐彬有些出神，执事的内心始终认为只有围绕着一个轴心运转，他才是有价值的，才是活着的。

姑娘极其缓慢地点头。

郑锐彬接着说，执事认定小姐是他的轴心，所以一开始他遵从了小姐的想法带她私奔，所以……他明明目睹了小姐播出那通电话，还是放她走了。

海浪打湿了两个人的脚。

其实执事并不爱小姐，姑娘红着眼眶，安抚一样拍拍郑锐彬撑着礁石的手。

执事不爱任何人，郑锐彬目光毫无焦距地盯着满是星星的夜幕，他爱不了任何人。

郑锐彬能感受到身侧女孩安慰的眼神，她已经彻底忘记了最初的问话。

执事晨起时宿醉懵懂，他短暂地遗忘了曾刻意改变的一切。他如最初一样天将亮时清醒，裹着外套去买羊奶。

他认出身侧的人是白人男孩，也并非对小姐难以忘情。

接过羊奶那一刻执事才明白，他只是需要一个轴心而已。不管小姐还是男孩，是任何人都无关紧要，唯独不是他自己。无论他如何努力，也永远不是他自己。

不能爱自己的人，又如何去爱其他人呢。

最后的执事把羊奶放在男孩身边的桌子上，轻轻关上门向海边走去。

他想要踏进眼前蔚蓝却冰冷的海水中，想要去到天涯海角，却在下一刻笼罩在初生的晨光之中。

执事顿住脚步，头微微抬起。

郑锐彬想起，那时候他确实落下一滴泪。那短暂却强烈的思念突如其来地席卷而来，他在炫目的阳光中看见了故人微笑的样子。

那是属于他自己的，执事无法拥有的爱意。










4




电影上映的时候，姑娘特意远道飞来看。

郑锐彬待这个感性的朋友一向很好，这次也特意要了一张首映礼的票送给了姑娘。

放映结束灯光大亮的瞬间，郑锐彬看着姑娘满脸的眼泪，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。参与的媒体似乎闻到了八卦的味道，竟然问到了姑娘头上。

姑娘不等郑锐彬回应，直接站了起来。

她用带点口音的英语说着，Zheng是我的好朋友，我们之间的友谊是永不改变的。他诠释的执事也是我最喜爱的角色。对我来说，执事也不仅仅只是一个电影角色了。现在，我想对执事说话，可以吗？

郑锐彬点了点头，他脱下西装，露出执事经常穿的白色衬衫。姑娘看着他的眼睛，眼眶里再次涌出泪水。

姑娘吐出几个单词。

郑锐彬倏然握紧了拳头，他有几分迟疑地、断断续续地重复了一遍姑娘说的话。

姑娘泪眼溢出几分笑意，“tu es l'ame de ma vie”，这是我的母语里“你是我的灵魂”的意思。我想让执事知道，我愿意陪他生活在那个小镇或者世上任何地方，我深深地爱着他。









5



郑锐彬想起了跟朱正廷分开的那个晚上。

他的经纪人言辞凌厉地要求朱正廷搬出他们一起置办的独栋公寓，仅仅因为郑锐彬要参加一档以尺度大出名的真人秀。

第二天，也许是清晨，摄制组就会突袭郑锐彬的家。

他记得他第一次跟经纪人大声争执起来，他说这是我们俩的家，朱正廷搬出去这房子算什么家。

朱正廷拽住了他的袖子。

郑锐彬一下挣开，你也想搬出去？

经纪人上前一步，我跟他早已经商量好了。

郑锐彬只能转头看着朱正廷，期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。

但朱正廷只是缓慢却坚定的点头。

他说，我的行李大半都运出去了，只是你刚刚回来还不知道。

郑锐彬的胸口被一座冰山压着。

如果我今天不特意赶回来见你……

我已经走了，朱正廷接了郑锐彬剩下的半句话。

郑锐彬紧紧咬着牙，盯着朱正廷平静的眼睛。

他曾信誓旦旦绝不会走上这个圈子里太多先例的老路，也早已下定决心在事业跟这个人之间要选择哪一个。

他以为朱正廷跟他是一样的。

朱正廷后退了一步，锐彬，你走到这一步不容易，我也是一样。

像汹涌的海浪淋透了岸边的一堆火，郑锐彬终于呼出了一口青烟。

他缓缓抬起手，轻轻扣住朱正廷的肩膀。

事业才是你的一切么？

郑锐彬的语气还残存着疑问和希冀，他死死盯着朱正廷的眼睛，那双他曾吻过千万次盼望着永不流泪的眼睛，此时此刻竟真没有一丝水迹。

朱正廷什么都没有回答。

他只是掰开他的手，沉稳坚定，毫不犹豫。

郑锐彬没有再看一眼朱正廷的影子，只是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走远，又伴随着行李箱拖拉着的响动越来越远，终究停止在房门关闭的一声轻响中。

经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，偌大的房子里原来早已只剩下郑锐彬。

他不知道站了多久。

回过神来的时候，郑锐彬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门口，打开了门铃的显示屏。

他还记得这是朱正廷看了惊悚片以后硬要装上的，说是怕连❕环❕杀❕人❕犯❕上门。

郑锐彬挤出了一丝笑，又愣在了原地。

朱正廷正抱着膝盖靠着扶手，坐在冰凉的地上。他侧过头望着快要亮的天空，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。郑锐彬仔细去听，却一个字也听不懂。

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朱正廷。

同行说朱正廷温柔好脾气，却不知道他总是把那些骨子里的调皮和小性都留给了郑锐彬。朱正廷会在他面前气呼呼地抱怨，会把不爱吃的菜夹到他的碗里，也会在自知理亏以后半夜蹭到他怀中。

跟郑锐彬在一起的朱正廷，从没露出过这样空洞的表情。

他几乎就要按下一直紧握着的门把手，朱正廷却在下一刻缓缓地起了身。

郑锐彬手指有几分痉挛。

其实他知道，朱正廷心里并非没有自己，只是选择了他认为更为重要的东西。

那么他也选择成全他的心上人，最后一次。

郑锐彬望着他托着行李箱，一步一步离开了摄像头能拍摄到的范围。

一步一步，离开了他。










6




——事业才是你的一切么？

郑锐彬终于明白，那时坐在台阶上的朱正廷说了什么。

“tu es l'ame de ma vie.”

——你是我的灵魂。









7

郑锐彬站起身，向全场的媒体以及身边眼神担忧的经纪人鞠了一躬。

他跑出了会场。

奔向他的灵魂。







———— END ————


苍老后才动听/能替我们做见证